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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11月19日,这一天对生活在山西省忻州市的魏美荣来说,实在是一个倒霉的日子。她早上开开心心离开家门,没想到在路上出了车祸,肇事的摩托车撞伤了她的左腿,将她送到了忻州市人民医院检查。
经过医院的细致检查,发现她的伤并不严重,只要在医院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就在魏美荣住院当天,另一个病人被安排到她的病床旁边,
这个人名叫张有昌,平时靠做泥瓦工谋生
,生活虽然谈不上富足,但是也并不会缺衣少穿,凭借一手高超的瓦匠手艺,总能得到一些瓦匠活的邀请。
张有昌住院当天上午,如往常一样在施工场地干活,当时他接到的是一个忻州地区环境监测站的扩建工作,和他一起工作的人中,有好几个都是他熟悉的工友,干的工作也是一些瓦匠经常遇到的项目,一切看起来都和平时一样。而意外,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骤然而至,改变了张有昌的命运轨迹。
当天上午,张有昌与几名工友正在改造一口深井,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张有昌却突然感到不舒服,因为当时正在施工,他想坚持到休息时间再调整身体,这样可以不必影响薪水结算。但
时间来到中午时,张有昌的难受程度却发展迅速,已经达到了他忍耐的极限
,不得已之下,只好放下手中的工作,返回家中休息。
本以为睡个午觉就能缓解的症状,却在张有昌回到家后愈发的恶化,在强烈的恶心、呕吐和腹痛的折磨下,张有昌以及家人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恐怕这次不是中暑这么简单了。
张有昌在妻子的陪伴下来到了忻州地区医院就医,令人意外的是,在医生反复诊视之下,竟然没有找到病因,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住院,就这样,他们来到了医院的住院部,与被摩托车擦伤的魏美荣住到了一个病房。
张有昌住院查找病因的事情定下来以后,妻子张芳便暂时离开回家了,23岁的她与张有昌结婚不久,怀有身孕,无法承受在医院照顾病人的负担,在亲人的商量下,让她回家休息,换来了张有昌的二哥张有双陪护。
二哥张有双陪护期间,对生病的弟弟照顾得十分妥帖,可惜,仅仅两天之后,不仅张有昌的病情没有得到改善,一直陪护在身边的张有双竟然也病倒了,最可怕的是,张有双的症状与张有昌十分相似,腿部淤青,脸部的肿胀等等,这些症状无一不在向其他人传递一个信息:
张有昌所患的怪病虽然不知道确切病因,但它似乎可以传染!
这样的情况出现以后,引起了医院的极大重视,张有昌的病因本来就一直是个迷,如今照顾他的张有双又与他同样症状,医院自然有理由认为这是一种未知的传染疾病,为了保证其他人的生命安全,决定将他们兄弟二人转移到传染病房隔离起来。
时间又过去三天,11月24日这天,张有昌兄弟二人的病情愈发地严重起来,病因却始终确定不下来,张有昌的父亲张明亮和张有昌的岳父张丑寅急了,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婿每况愈下,决定带着两兄弟换其他地方求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张明亮与张丑寅带着张有昌、张有双兄弟二人,来到了太原的山西医学院附属医院。此时的张有昌病情已经十分严重,
右腹部和大腿位置,已经呈现出一种令人惊骇的深紫色
,同时伴有严重的脱发情况。
令人遗憾的是,张有昌和张有双二人的病因,在山西医学院附属医院,依然没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无奈之下,张明亮只好眼含泪水,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返回家中。
12月3日,距离张有昌生病住院过去14天后,饱受病痛折磨的张有昌,竟然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至死,也没能弄清楚,他到底得的是个什么病。
弟弟张有昌的去世,对张有双的精神打击很大,除了丧失兄弟的悲凉之外,还有同样病症的恐惧,仅仅在弟弟离世的第二天,张有双便也开始脱发,随后出现黑便、高烧等症状,这些症状与张有昌去世前极其相似。
12月5日,张有双也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短短时间内,张老汉痛失两个爱子,悲痛欲绝,那种看着儿子饱受病痛折磨致死却束手无策的感觉,恐怕是每一个父亲都无法承受之痛,更何况他们究竟因何而死,竟然无人知晓。受不住巨大精神打击的张明亮,很快也卧床不起,他明白自己时日无多,在临终前叫来了自己的儿媳张芳,将自己手里仅有的2000元钱交给她,让她拿着这个钱去一趟北京,找一个大医院问问,自己的俩儿子的死因究竟是啥?
张明亮对儿媳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死也要死个明白!”
仅仅数日,泥瓦匠张有昌便在送医后身亡,陪护的哥哥张有双和父亲张明亮相继暴毙,张有昌的妻子张芳虽然暂时没事,但她也明显出现了异常。显然,她也受到了这种不知道病因的病症的影响。
张芳的父亲张丑寅看到张明亮去世以后十分伤心,他们都为人父母,自然深知其苦,伤心之余,张丑寅更多则是对女儿的担心,如今她的女儿怀有身孕,身体也开始出现了异常,他亲眼见到了张明亮的痛苦经历,自己自然不愿重蹈他的覆辙。
当晚,张丑寅便带着女儿张芳,坐上了去往北京的求医之路。
张有昌究竟所患何病?此去北京能否获救?这许多个问号都没有确切的答案,但张芳认同张明亮的话,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
12月17日,张芳在父亲和亲属们的陪伴下抵达北京,此时的张芳已经十分虚弱,牙龈出血、身体肿胀,甚至已经开始脱发。
张芳的北京之行一开始并不顺利,在一天之内,辗转换了几个医院,都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经过一日奔波后,在12月18日来到了北京市人民医院(现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这是一家治疗血液病的著名医院,在接收张芳入院后,便立刻对其进行了血液化验,结果令人大吃一惊,张芳血液中的白血球数量,竟然已经低于常人的十分之一,这种情况可谓是命悬一线,必须尽快展开有效的治疗,才有可能挽回她的生命。
病情如火情,张芳入院后得到了北京市人民医院的极大重视,血液病研究所所长陆道培教授在了解她的病情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没有耽误片刻,于18日当天下午,果断通过电话邀请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医学科学院放射医学研究所所长毛秉智及其他数名专家前来医院会诊。
毛秉智以及几位受邀专家,在一个小时内全部赶来参与会诊,对张芳的病情进行了全面且准确地分析,在会诊期间,各位专家从各自的领域出发,各抒己见,提出了许多有效的治疗的建议。
毛秉智更是直接指出,建议院方对张芳进行一次染色体检查。
陆道培教授对毛秉智的建议深以为然,尽管做染色体检查是一项复杂的工作,但他还是克服许多困难,找来了相关的专家,在几天后再次进行会诊,并最终做出了对张芳进行染色体检查的决定。
检查结果表明,张芳受检查的300个细胞中,竟然有134个畸形体,要知道,正常人的畸变率仅仅只有0.03%,张芳如此高的畸形体比例,已经远远超出正常人该有的水平,这个检查结果,也几乎可以断定,
张芳以及他丈夫所患的“怪病”,很可能就是一种“放射病”。
因为,只有受到过量的电离辐射照射,才会出现张芳身体内的变化。
12月29日,张芳的病确诊为放射病,她的病因找到了,他丈夫张有昌等人的死因也就找到了,她总算是对死去的张明亮有了一个交代,但她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他们家怎么会被电离辐射过量照射呢?
其实,张芳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她丈夫
张有昌等人的死因,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甚至已经惊动了中央。
就在张芳的病因以及张有昌的死因被确诊当天,卫生部便将此事向中央做了报告,并得到了国务院秘书长徐志坚的批示:“除抓紧给予张芳检查治疗外,应集中力量尽快找到放射源。”国务委员李铁映也在“信息”上做了批示:
“请电告山西省政府尽快查清。”
放射源如果找不到,很可能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放射性物品是真正能够做到“杀人于无形”的危险品,如果不能及时妥善地处理,放射性物品甚至还会污染水源、土地,将放射性危害通过不同的介质传播出去,最终会造成怎样的危害,谁也说不准。所以,张有昌等人因放射病而死的病因,才惊动了中央。
但是话说回来,放射性物品的危害虽然大,但一直都是国家重点控制的物品,平时都会被妥善保管,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张有昌只是一名泥瓦工,又怎会受到辐射伤害,并因此丢了性命呢?
中央的指示下达到山西省后,山西省立刻做出反应,派出许多专业人士一边寻找放射源,一边调查张有昌接触放射源的经过,这才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期间的曲折离奇,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说起张有昌接触到放射源这件事,要追溯到1973年才行,当时山西忻州地区科技局为了大力发展农作物辐射育种,特意建造了一个辐射室,其主要作用是防止辐射源放射外泄。建造好辐射室以后,科技局于9月份从上海医疗器械厂接收钴60放射源辐射装置,用于农作物辐射育种,期间一直按照规定使用,照射完毕后便将放射源存放在辐射室中,一直都没出过什么纰漏。
1980年,忻州地区科委(原地区科技局)迁到新址,原址以及辐照室的产权,则在地区的研究决定下,归了忻州地区环境监测站所有,但其中的钴源室以及两个操作间仍然归忻州地区科委使用。也就是说,忻州地区科委虽然搬走了,但是当年使用的钴60放射源辐射装置并没有带走,而是继续存在了原址中的钴源室内。
转眼时间来到1991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忻州地区环境监测站也不断发展,急需扩建,钴源室因此被纳入了拆除的列表内。区环境监测站要拆除钴源室的想法,得到了地区科委的同意,但需要将这个废弃的钴60辐照源安全送交山西省放射性废物库收贮。
钴60辐照源的转送工作十分复杂,需要转送人员具备极高的专业能力,是一项不容忽视的工作。为了圆满完成这次转送工作,
地区科委特意从中国辐射防护研究院聘请了两位具备高级技术职称的人员前来负责
,这两个人的名字分别为韩景印与卜万成。
因为钴60辐照源的转送工作专业性很强,除了人员需要具备专业的技术外,还需要制定一个完备的转送方案,才能确保万无一失。除了韩景印与卜万成之外,山西省放射环境管理站派来了陈宝田、李俊山参与此次转送,区科委也派来了贺奇生,还有其他几位环境监测站的同志,也一起进行了转送方案的研讨。
为圆满完成此次钴60辐照源的转送工作,多方面做了充足准备,最终,却还是百密一疏,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钴源之前一直存放在废井底部中央位置的不锈钢桶中,因为要进行转送,韩景印与卜万成负责将其取出,放入铅罐中运走。根据参加倒装的工作人员讲,当时他们一共从废井底部取出了钴源4只,另外还发现了一个“铅堵头”,算在一起一共是5只,被一起装在了铅罐中运到山西省放射废物库。
然而,贺奇生告诉他们的钴源数量却只有4只,怎么会无缘无故多出来一只呢?对于这个疑问,当时的工作人员并未在意,因为他们找到的钴源是5只,已经比贺奇生所提供的数量多出了,就没有再继续深究此事。他们不知道的是,
当年上海医院器械厂提供的钴源数量不是4只,也并非5只,而是6只(苏联5只,法国1只)
。也就是说,有一只钴源因为工作疏忽,被遗落在废井当中。
钴源转送工作收尾后,忻州地区环境监测站开始对钴源室进行拆除,在这次忻州地区环境监测站扩建工作中,这支被遗落的钴源并没有永存地下,而是被施工的人员在挖井的过程中将它重新翻了出来。
钴源室因为作用特殊,结构异常坚固,普通的拆除方式根本不奏效,为了拆除它,地区环境监测站请来了太原新安化工厂,对钴源室进行了爆破拆除,这个过程当中,许多废土就落入了废井之中,而这只被遗落的钴源便是在打捞废井中的土时再次来到地面。
钴源的放射性强,对人体的伤害性大,如果接触过密,可以轻易取人的性命,非常可怕。它的放射性虽然可怕,但是它的外表并不可怕,如果在不懂的人眼里看来,
被装在小不锈钢管中的钴源,就像是一根2-3厘米的小金属棒
,外表散发着诱人的光亮,很讨人喜欢。
1992年11月19日上午,身为泥瓦工的张有昌以民工的身份参与到扩建工作中,施工期间,这根本不该出现的钴源被他发现,虽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见这个亮晶晶的小金属棒十分好看,就不声不响地将它捡了起来,因为近距离受到大量辐射,几小时后张有昌不得不回家休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这一去,便永远的离开了。
张有昌的病因虽然调查清楚,但这个钴源却没出现在张有昌的遗物中,为了寻找它的下落,调查人员再次来到张有昌曾经就医的医院,终于在一位实习医生的口中,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
根据一位山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实习医生回忆,在12月28日那天夜晚,当天值班的他在张有昌的病房时,正好看到一个圆柱形的金属棒从他的皮衣中掉落,当时拿衣服的人正是他的父亲张明亮,父亲看到这个金属棒后捡了起来,还问了张有昌:
“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张有昌看了一眼后,因为身体虚弱只点了点头,张明亮又问:
“还要不要?”
张有昌摇头表示不要了。
这个金属棒,正是那只被张有昌捡走的钴源,张明亮在得知张有昌不要了之后,随手将它丢在了病床旁边的垃圾篓中。
实习医生的这个说法,最终得到了张有昌岳父张丑寅的证实,当时他也在现场陪护,见到了这一幕的发生,所以,这件事情基本上是可信的。
当调查人员获得这个线索以后,虽然因找到钴源下落而高兴,但困难也随之而来,因为医院的垃圾都会被送到市垃圾场中,而市垃圾场是一个面积不小,深度接近30米的深坑,想要从中找到小小的钴源并非易事。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再困难也不能退缩,经过研究决定,在市垃圾场中寻找钴源的工作很快便紧锣密鼓地展开,令人疑惑的是,经过几次细致的翻找,市垃圾场被一点点排查完毕,却始终未能找到钴源,是寻找的过程中遗漏了?还是这钴源压根就没被送到市垃圾场处理呢?
山西省卫生厅卫生监理处原处长曹敏,在得知这个情况以后,立刻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人进行调查。他找到了当时负责该院垃圾运送的工人翟金元,多次询问他医院垃圾的处理位置,得到的答案都是市垃圾场。
虽然翟金元回答十分笃定,但市垃圾场已经仔细寻找多次,如果钴源真在市垃圾场中,被遗落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曹敏考虑到翟金元的担心,他认为,翟金元很可能未将医院的垃圾送到市垃圾场,但害怕承担责任而撒谎。
为了能尽快找到钴源,确保更多人的安全,曹敏找到翟金元,诚恳地对他表示,只要他说出垃圾的处理位置,不会让他承担任何责任,但如果他隐瞒实情,发生任何事情的责任,甚至是法律责任,都将由他承担。
曹敏的这番话,击溃了翟金元最后的心理防线
,最终,翟金元决定带他一起去寻找钴源。原来,翟金元果真未将那批医院的垃圾送到市垃圾场,而是贪图方便,将垃圾随意倒在了晋祠公路旁。
在翟金元的引导下,工作人员带着辐射检测仪一同前往,果然在接近他倒垃圾的地方,辐射检测仪的数值突然激增,基本可以确定,这只遗失的钴源就在此地。只不过此处的垃圾已经积累很多,将医院的垃圾倒在此处,翟金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为了确保安全,在寻找钴源的过程中,将本路段进行了封锁,为了保护搜寻人员,经过充足准备后,钴源的寻找工作正式展开,最终,这只遗失的钴源,再次被寻找到并保护了起来。
晋祠公路两旁属于旅游区,周边的游人络绎不绝,如果未能及时清除掉这只钴源,后果不堪设想。
张有昌、张有双、张明亮的死亡,皆因这个小小的钴源,只有张芳及时得到有效治疗活了下来。除此以外,还有与张有昌接触过的工友、医院的医护人员等人,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
前文提到的魏美荣也深受影响,她与张有昌同住一个病房,二人临床,张有昌装有钴源的皮夹克,当时就挂在床头的位置,与魏美荣很近,导致魏美荣受到辐射,患上了轻度放射病,饱受病痛折磨。
最终,失职的人员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而相关单位也对患者进行了赔付。
人生无常,谁又能想到,只因拾取一个发亮的“金属棒”,就会给自己的人生,乃至家人的人生带来巨大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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